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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幸福,很简单

    第十八章  幸福,很简单

    公主就是公主,落了难也会有王子骑着白马千里迢迢赶来搭救你

    齐曈身处药房,不是消息灵通的部门,她留心下知道的是:项临的手术事故由医院出面协商赔偿解决,在查的关于商业贿赂的事最后没了消息,不了了之。项临升副院长的事情,已经没人再提了。

    项临没有再出现在医院里,肿瘤外科的张副主任全面接手了他的工作,仅仅几天的时间,从前人们看病说的那句“去找项主任”已经变成了“去找张主任”。

    齐曈经常去看奶奶,老太太问过一次:“项临是不是很忙?怎么也不来看看我这老太婆的肝?”之后就再没问过。

    这天,破天荒的,齐曈推开病房门见到李胤和王露守在奶奶的床边,一时尴尬的进退两难。

    王露和蔼的向她招手:“快进来。”

    齐曈笑笑,过去坐下。

    “齐曈最近胖了些,气色不错,又好看了。”王露笑着说。

    齐曈答:“生活规律了就容易长肉。”

    奶奶说:“总算是长进了些,以前瘦得我都不想看她。”

    又说了几句无关痒痛的话,王露和李胤告辞离开,齐曈一直送他们走到电梯间。临走王露问:“你在做兼职?”

    齐曈“啊”一声点头。

    王露笑:“你忙的时候就回家吃,省得做饭麻烦,也挺累的,现在的年轻人都活得潇洒,你可不能早早的把自己变成家庭妇女。”

    齐曈笑笑,不答。

    齐曈想王露这话就算是对她存在的妥协了,也是借着她递话给陆彬杨,让他回家。她还注意到,李胤自始至终都没对奶奶说过话,奶奶更是一眼都不看他,做儿媳的王露在奶奶那里倒比儿子自然。

    齐曈打算做好传话筒,晚饭时把这些都告诉陆彬杨。

    如“婆婆”所言,她每天的日子真的和家庭妇女差不多了:清晨上班,晚上下班回家做饭,吃了饭去药店打工,深夜回去睡觉,周末抽空整理换洗衣物收拾房间回去看看父母。和陆彬杨的相处也真的成了一对上班族夫妻的标准模式,所有的消遣都为她兼职的事情靠边站。

    今天下班陆彬杨意外的来接她:“带你去吃法式西餐。”

    齐曈看看时间:“上菜应该很快吧,我不能迟到。如狼似虎的吃西餐会不会很另类?”

    陆彬杨无奈的笑:“别给我丢人。我好像娶了个八十年代四十岁的女人做老婆,只知道过日子,柴米油盐的。多讲讲情调,今天带你出来看当下的潮流。万一过两天你和我有了差距,你就配不上我了。”

    齐曈偏着头笑:“听你这么说,咱俩确实不是一类人哦。”

    彬杨笑,笑容俊朗:“给你提个醒而已,别把我太不当回事。周末我们几个发小聚会,你也一起去吧。”

    “你都这么说了,我能不去嘛。今天还有人也提醒我类似的话。”

    “哦?”

    齐曈于是把白天的事告诉彬杨,彬杨不说话。良久,转着高脚杯说:“老太太没多长时间了,他就是天天去看也见不了几面。老婆,想听故事不?”

    “想,好奇很久了,不敢问。”

    陆彬杨端正坐姿:“说给你听。我奶奶三个孩子,都是抱养的。”

    “什么?”齐曈瞪大眼睛。

    “我没见爷爷过,战斗英雄,骨头埋在朝鲜了,奶奶为他守寡。两个姑姑都是她牺牲战友的孩子,只有我爸是沾着血缘的,他是奶奶的侄子。爷爷的兄弟们不忍心李家这支血脉断掉,把一个男孩过继给她养。

    “文革的时候奶奶被斗得厉害,我爸跟着下了乡。他知道自己本来的出身是贫农,应该是威风的造反派,结果被奶奶‘拖累’了,不但不能读书、还要下乡改造,挣工分换口粮,怎么想怎么冤,他就和奶奶划清界限断绝了关系。那时他才十几岁,两个姑姑都懂事了,为这事和他好几次动手打了起来,也拗不过他。

    “恢复高考时他落榜了。奶奶当时落实了政策,让他反城,他不回,说是要和村里的女孩子结婚,更主要的原因是他在奶奶面前抬不起头来,最后两个姑姑把他押回城里。

    “他也真的爱上一个村里的女孩子,奶奶不同意,说他和那姑娘根本不是一类人,不过是患难时的感激,还给他强行安排了一个战友的女儿——也就是我妈。

    “奶奶当时的手段也挺强硬,安排我爸出差,中断他和那女孩的信件往来,自己还亲自跑了趟乡下,见过那家人。结局你也知道,我爸我妈结婚了,然后有了我。”陆彬杨说着笑了:“这话怎么这么别扭?”

    齐曈被他逗笑:“现在说起来轻松,我能想到你爸爸当时的愤怒。跟着奶奶,确实没得什么好。”

    “是很愤怒,本来就不是亲妈,不让上学、不让自主结婚。所以他当了爹每天给我倒尿盆的时候彻底爆炸了,不打招呼辞了工作甩了一家老小,跑了。偏偏我妈还爱上他了,半岁大的儿子不要了,买了张车票追着他也跑了。两人结局倒是不错,赶上好机遇,两个姑姑也很帮忙,他在南方发了家又搬回来了,还有了馨柳,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啊。”

    齐曈揭他伤疤:“你气坏了吧,所以就和他们决裂了?”

    陆彬杨瞅她,眼睛亮亮的:“你在诱供,想知道别的事吧?”

    齐曈瞥眼他脖子上的玉:“你心里有鬼才对。”

    陆彬杨笑:“是有鬼,还是女鬼。你可真麻烦,我从见你第一面开始就知道你是个顶顶麻烦的女人。”

    齐曈不甘示弱:“你也不是省油的等,我被你害的逢赌必输,不对,是每次赢了都拿不到钱。”

    陆彬杨“啧啧”的:“真是贪财啊。”

    齐曈转了认真:“后来呢?”

    西餐厅温暖的灯光照着陆彬杨英俊的脸,齐曈看得入迷。

    “后来奶奶把我带大,她当乡长、村长、局长,不管走到哪儿随身都带着我。我上高中时爹妈终于回来了,十几年了,我和他们有隔阂,奶奶也伤了心,不想见我爸。关系缓和是在我上大学后,馨柳长大了,总是缠着我、去学校找我,我也就偶尔被她领回家去。但是,历史很快重演了。

    “大学时我认识了媛媛,很单纯珍贵的感情,毕业时我晕了头,竟然把她带回去给爸妈认识。然后,你知道吗,她要和我分手,从此再也没见过面,再后来,她死了。”

    齐曈垂眼看着净白瓷面的餐桌,不敢看陆彬杨的表情。

    “最后我才知道,她一半是被威胁、一半是被利诱的收了我爹妈的钱:他们承诺给她最好的前程,还安排她出国留学,条件就是离开我。媛媛出国第一年的冬天,在滑雪的时候摔死了。葬礼我去了,她随身的东西我要了这枚玉做纪念,这是当年我用勤工俭学挣的第一笔钱给她买的礼物,她一直戴着,到死也没取下来。”

    故事讲完,寂静的谈话像停摆的挂钟,定格在流逝的时间里。

    彬杨笑:“知道老爷子怎么说吗?他说他拿钱去试探媛媛,结果她没顶得住诱惑,说他是帮我看清人的本性。哼,真是可笑。我把所有的怨恨都归结在他身上,他理亏的处处让着我,我就更跋扈,以气他为乐趣。我改了姓、离了家,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解恨,这口气憋得我喘不过来。”

    齐曈说:“真相似,你的父母在儿子身上重复着奶奶对他们的所作所为,你对父母重复着你父亲对奶奶的怨恨。”

    “真不是个开胃的好故事,”陆彬杨叹气:“后悔了,应该择良辰吉日跟你说的。对了,你最近胖了点,好看些了。”

    齐曈反而担心:“都这么说,我是不是该减肥控制饮食了?”

    陆彬杨无奈:“女人说减肥就像买衣服一样,永无止境,永远从下次开始。”

    齐曈瞪他一眼,软软的笑了。那枚玉依旧在她的视线里,齐曈觉得它不会再干扰自己了——能心平气和说出的人和事,都是可以归档尘封的文件,不过只是记忆。

    无论是媛媛还是李胤王露,齐曈想,彬杨都已经放下芥蒂和包袱了。

    陈峰这次对张敏展开的是闪电步步紧追战,让一众发小直愣神:“峰子,这不是你风格吧?”

    “我着急啊!现在这些小妞们的主意一天三变,你们都只顾自己的早早结婚,也不管我,今年无论如何我得娶老婆!我结婚比你们晚,儿子一定得比你们的大!”

    齐曈纳闷:“那你今天怎么不带女朋友来?”

    “她不喜欢人多。”陈峰答。

    陆彬杨暗笑,在齐曈耳边低语:“今天安雅也来。”

    齐曈皱眉:“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从包里找出手机发短信。

    林安雅果然来了,还是一个人,没带升格成为老公的眼镜。安雅和齐曈亲切的打招呼,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除了陆彬杨——他在琢磨怎么能把台球案上的球一杆收了,看了进门的安雅一眼,他弯腰开始击球。

    峰子凑到安雅近前:“没带眼镜?吵架了?”

    安雅不理他,跟齐曈像好久不见的知心姐妹般热络:“你好像胖点儿。”

    峰子说:“就是,比原来胖。”

    齐曈担心的摸摸脸:“那么明显?胖的厉害?”

    峰子说:“不是……”

    安雅说:“不是,你练瑜珈吗,我知道一个很不错的地方。”

    陈峰说:“乱花钱!我带你们跑步游泳,又健身又省钱。”

    齐曈对安雅说:“好啊,瑜伽不错。”

    陈峰不满:“喂,当我隐身人?这女人之间的友谊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门被很脆亮的叩响,门边的韩铁开门,只见张敏一身松垮的运动服背着包昂首阔步走了进来,大家都是一愣。

    “嗨,你们好。”张敏对所有人打过招呼,盯紧齐曈和林安雅中间的陈峰,走到面前,上下打量他几遍,双眉一挑:“喂,出来玩也不叫我?”

    峰子早已起身迎接,嘿嘿嘿的一连串低笑:“以为你加班……”

    张敏忽然转身对林安雅笑:“林小姐,你好。”

    安雅回以一笑:“你好,又见面了。”

    陈峰子傻眼儿:“又见面?你们认识?”

    张敏和林安雅径自聊起来,加上齐曈,三个女人一台戏,话题多得说不过来……

    陈峰转转眼珠,缓步后退坐在韩铁身边,看陆彬杨和肖振打球。看了半天,自言自语的喃喃:“女人的友谊,真是诡异……”

    韩铁不屑的看他一眼:“你活该。”

    “啊?”

    韩铁不是很知道内情,但句句有理:“你看人家陆总,学着点。安雅和齐曈合也好、吵也罢,他就像看蛐蛐吵架,根本不管随她们去,玩自己的。你可倒好,就怕不热闹,自己往上凑。兄弟,你是故意的吧?想看女人为了你互相之间不痛快,觉得那样有成就感?可惜,齐曈也就和你相过一次亲,现在还是老陆的老婆,这点儿干巴陈醋,你那张敏妹妹恐怕也懒得吃。”

    峰子臭美的摆个享福的POSS:“只要有醋就能证明咱有魅力!”

    韩铁摇头:“据史书考证,这种情形下,女人会结盟,男人都是炮灰。”

    “那也是幸福的炮灰。”

    韩铁默哀:“炮灰,你一个人自己幸福吧。”

    那边肖振把陆彬杨打得惨败,颇有成就感的振臂示威。

    张敏指着他:“唉,这姿势活脱劲霸男装的标签啊。”

    肖振登时泄气。

    安雅对陆彬杨的失利幸灾乐祸,对齐曈说:“你老公越来越倒流了。”

    齐曈问:“他从前很厉害?”

    安雅点头:“吃喝玩乐每一项都是最高杆的。”

    陆彬杨走过来,坐在齐曈身边休息,齐曈递给他一杯水。

    张敏跳起来去揪陈峰,缠着他要打一局,两人拉拉扯扯的开战。陆彬杨低声问齐曈:“你刚才的短信是发给张敏的?让她来?”

    齐曈回答的声音更低:“可惜没有好戏,她和你林妹妹早认识了。”

    张敏扎着高高的马尾,把陈峰折腾的苦不堪言。安雅看着,忽然就羡慕了:“青春多好啊。”

    一声赞叹让三人各自回味,都沉默了。

    晚上散了伙,都是成双成对的回家,唯有安雅独行,陆彬杨和齐曈一起送她。返程彬杨没有回家,而是带了齐曈去跳舞。齐曈的舞步起初有些僵硬,渐渐变得流畅,心却一直都是柔软的,觉得荡漾的浓情温馨了整个世界。

    出门时齐曈笑话他:“我这样就算时尚人了?”

    彬杨摇头:“还差很多。”

    几个头发红红绿绿的男女强行挤过他们抢着出旋转门,醉语乱言,酒气熏天。

    齐曈对彬杨挤眼:“这算时尚?”

    陆彬杨皱眉,把齐曈护在怀里,怕被他们撞倒,嘴上笑说:“这算下个世纪的时尚。”

    齐曈扭头间看到人群的最后有个想躲开的身影,她不由得拽住陆彬杨。陆彬杨顺着她目光看去,一愣之下,怒气勃然:“李馨柳,你给我出来!”

    刚转身想躲在门厅瀑布后的馨柳只得原路退了出来,她穿着一身吉普赛风格的衣服,丝丝缕缕的全是人造破洞。馨柳不耐烦的眼睛看着天花板:“干什么?”

    “你这是什么打扮!”陆彬杨很恼火:“几点了还在这种地方混?”

    馨柳哼:“你能带女人来我就不能来?”

    她的同伴有几个返回来的,放肆的搂了她的肩,挑衅的看陆彬杨,像是要出头。馨柳厌烦的把他们的手打开,赶走:“这是我哥,你们先走。”

    陆彬杨隐忍了火气:“这些乌烟瘴气的人你自己都看不上吧?跟我走,回去说。”

    馨柳翻个白眼:“你理解不了,人家是搞艺术的。”

    “别糟蹋‘艺术’两个字了,都是些糜烂到底的家伙。你个有头有脸的女孩子和他们搅在一起自甘堕落,还要不要名声?”

    馨柳被骂火了:“你管不着!”

    “我根本不想管,我是怕将来你后悔的时候反而怪我现在没有拦着你。成年人又不是孩子,不大点儿的事情,过去快两个月,就算是逃避缓冲时间也该到了。你这水准当初还把自己当成不可一世的企业领袖、副总经理,真可笑。”

    陆彬杨说话像是打了腹稿一样的流利严密,把素来嘴快不饶人的馨柳驳得说不出话来。馨柳只是愤怒的瞪着哥哥,熬夜的眼睛有些红。

    陆彬杨给时间让馨柳静静气,把车钥匙教给车童,吩咐齐曈:“你看着她,我去外面等车,咱们三个一起走。”

    陆彬杨出去,齐曈保持一定距离并肩站在馨柳身边,避免正视她带来的尴尬。

    “你怎么不离婚?”馨柳转头看着她说,无限的恨意。

    齐曈目视前方不回应,没听见般。

    馨柳的声音结了冰:“你不是很硬气,主动说要离婚的?为什么不离了?真会装啊,我们全家人都被你骗了。我就说,为了钱结婚的人怎么可能舍得离婚?”

    齐曈透过亮晶晶的门玻璃看着外面黑黑的夜色,终于盼到车子被停到门前,彬杨上了车。她对馨柳说:“走吧,这里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的事还轮不到你安排!”馨柳狠狠的剜她一眼,闪身往里走,高跟鞋疾速响亮的敲在地砖上,敞开的大衣被风带得像张开的帆。

    齐曈无奈,只得快步追过去,边找出手机给彬杨拨电话——她只能把事情搞得更砸,只有他能拦得住馨柳。

    走进光线暗淡的走廊,柔软的地毯是最好的消声器。齐曈避让着迎面穿梭的服务生和寻欢的客人,一边紧盯前面的馨柳,一边眯眼借着墙壁上各色的彩灯开手机键盘锁,就感觉脚下软软的什么东西绊住她正要抬起的脚尖,整个人失衡的往前栽。

    周遭的一切立刻转换成了慢镜头。吊灯、壁灯向上挪出视野,地灯和地毯迎面扑来;喧哗的人声和音乐声好像被隔离到另外一个空间,离她很遥远。知道这是要摔倒了,步伐速度快得来不及停止,齐曈本能的伸手当在脸前。果真,膝盖、胳膊硬硬的着了地,疼痛没有预料中那般剧烈,她狼狈的往起站。

    有服务生来搀她,紧跟着的彬杨大步跑过来。齐曈已经站了起来,在向扶她的人道谢。彬杨看看她没什么大事,还是忍不住说她:“急什么?疼不疼?”

    他看到走廊尽头的馨柳犹豫的站在那里观望,不走也不过来,有些担心的样子。

    齐曈说:“地毯边翘起来了,没小心。不疼,就是撑到了胳膊。”她忽然睁大眼,手下意识的搭在小腹,声音有些颤:“彬杨……”

    身体深处有一股热流缓缓的涌出。她的生理期已经拖了很久了,难道这么巧?

    “怎么了?”陆彬杨发现她的异样,紧张的看着她。

    一阵抽搐忽然而来,紧接着腹底开始剧痛,双腿间的涌出更多了。齐曈全是的力气仿佛被抽空,汗随之蒙了一身:急性盆腔炎?宫外孕?还是怀孕了不知道,刚才摔那一下流产了……

    联想太多,她抑制不住的颤抖,抓紧彬杨的手:“我站不住了,肚子疼。”

    陆彬杨这一刹那也有丝慌,马上又冷静了:“我带你去医院。”

    他对着远处的馨柳厉声喊:“过来!送她去医院,你惹出的好事!”

    馨柳满腹怀疑的慢慢走近:“又装。”

    待看到齐曈额头密密麻麻的细汗和刷白的唇,她也着急了:“摔骨折了?”

    “去开车!”彬杨弯腰抱起齐曈就向外走。馨柳忙赶到前面去开车门。

    竟然真的是怀孕……

    陆彬杨坐在病床边上握着齐曈的手,屏气凝神的听大夫说。齐曈躺在病床上,一动不敢动,眼睛不眨的看着大夫,黑黑的瞳仁越发显得大。

    产科大夫笑了:“看你紧张的。这种事越紧张越容易出状况,母亲情绪轻松心态好,孩子才能发育的好。记住,这是先兆流产,必须绝对静养。这个孩子你们要吗?”

    “要!”陆彬杨迫不及待说得斩钉截铁,声音大得把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大夫笑出了声:“你这个父亲也太紧张了。那就保胎治疗,密切观察,胚胎发育正常的话就保留……”

    医生走了,陆彬杨双手攥了齐曈的手,不说话。

    半晌,齐曈问:“我怎么会怀孕?”

    “有几次我没做防护。”

    “你这样不好……”

    “你说它是男孩还是女孩?”陆彬杨眼睛亮亮的,脸兴奋的有些红晕,素来少言的人变成了话唠:“不知道男女可怎么取名字呢?将来能长多高?会不会是双胞胎?”

    “彬杨,”齐曈打断他跳跃的思路,认真得近乎严肃:“先兆流产不建议保胎的:也许是胚胎本身有缺陷自己死掉了,也许外界行为对它造成了损害,谁也不敢保证这个孩子将来健康,所以大夫刚才说密切观察……”

    彬杨手一挥:“你想太多了,我的孩子绝对健康,是你刚才摔那一下让它生气了。”

    心里却也惴惴的,低了声调:“咱们观察吧,发现不好的时候再不要它……”

    没见面的孩子哪怕只是分裂的细胞,也能让人牵肠挂肚的割舍不下。陆彬杨这一句话说得辛酸,齐曈听得更难过,堕胎的话已然说不出口了。

    陆彬杨深深的吻在齐曈额头,说:“你们两个人都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齐曈努力笑的放松:“你煽情的时候怪吓人的。”

    彬杨也笑:“都说家是最拖累人的,果然是,有老婆孩子的感觉真是沉甸甸的。”

    “后悔还来得及。”齐曈说。

    陆彬杨补充一句:“也很幸福。”

    两人相视一笑,双手交握,静静无声。

    “生馨柳的气了吧,她那人死不低头,本质还是善良的。”陆彬杨说。

    齐曈摇头:“其实我很羡慕她,活得那么放肆尽兴。当初我家里出事时,如果我也能像她那样敢于对所有人叫板,家里也不会那么惨,说不定我现在也是‘齐总’,而不是变成苦兮兮的小保姆。真是没有生活智慧啊。”

    彬杨笑:“你要是‘齐总’,我就没办法趁火打劫了。”

    齐曈白他一眼。

    门外站了很久的馨柳此时才推门进来,把刚出去给齐曈新买的内衣和卫生棉放进柜子里,似乎理亏的不说话。

    陆彬杨看着她那身古怪的衣服不舒服,又见她强打的精神:“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家再来陪你嫂子。”

    馨柳被哥哥的车“押”了回去,钥匙插进门锁旋了一下她就发现项临在,手便僵住了,定定神,利落的开了门。项临听到门响,从书房走到客厅,见了馨柳,说声:“回来了。”

    “嗯。”馨柳应一声,环视屋内,去起居室换衣服,坐在椅子上就不想起来了。

    穿着外套的项临、客厅地上的拉杆箱、书房桌上整理出来的资料、还有只有她自己衣服的衣柜……

    换了从前,她会跳起来和项临吵:这算什么?

    现在,她吵不动了,甚至厌倦了自己争吵时尖利的嗓音疾速的语调;她也不想听项临的种种托词借口,有什么用呢?

    馨柳静静的坐着,看到项临出现在门口时,她依旧坐着,不想说话,却是必须面对。于是强打了精神,问:“要走?”

    项临清瘦很多,但不落魄,整洁清雅依旧:“是,我联系了进修,如果能留在那所医院我就不回来了。”

    馨柳眉眼一挑,目光似刀:“那我呢?”

    “尊重你的意见。”

    馨柳唇角翘起笑的弧度:“我也尊重你的意见。”

    又是午夜,上一次见面两人就是在午夜,一个酒醉、一个穿着睡衣离家,不欢而散。

    项临失神:“馨柳,可以继续吗?”

    馨柳笑笑,摇头:“还是算了。”

    项临再一次离开温暖的家走在寒夜里,比上次离家时更冷的寒夜。没有打车,他想听自己沉闷的脚步声徐徐缓缓的步步远离,这种从容被淹没在忙碌的生活和无影灯下,再次经历时仿佛久违的斑驳旧事。这从容会一直伴着他到达下一个起点,再次被他遗忘在奔波和竞争的追逐中。

    拉杆箱沉默干涩的滚动声陪着他,仿佛夜行的同伴。

    项临想,哪怕是这样最简单的作伴的温暖和牵挂,他和馨柳彼此都没给予过对方,所以分手时虽有遗憾,更多的都是解脱。

    没有感情吗?项临想:他出现在馨柳面前时太过完美了,以至于自己都无法接受在她面前有丝毫的瑕疵,那个变形的项临回忆起来让自己都害怕。还是离开吧。

    馨柳问自己:没有感情吗?

    她把眼泪藏在枕巾里:混乱的日子翻过去就忘了吧。

    她抛弃世界的时间也很长了,该回来了。

    馨柳这一觉睡到午间,一度不规律的生活让她对时间很混乱,但是起床的第一件事她昨晚就想好了:“妈!妈!”

    接电话的王露吓了一跳,眼泪盈眶:“馨柳,你跑哪儿去了,怎么才给妈妈打电话……”

    馨柳语调亢奋:“快!快来医院!”

    王露血压陡升:“怎么了?”

    馨柳尖声高叫:“齐曈怀孕啦!你长辈分当奶奶了!叫上我爸一起来,快!”

    王露一怔,跳起来喊:“张嫂、张嫂,快煲点儿安胎的汤,快!司机呢,备车去医院。孙子!孙子!我的孙子!哎呀,在哪家医院呀,这个馨柳毛毛躁躁的也不说清楚……”

    馨柳风风火火到医院时,哥哥刚推了奶奶进病房,轮椅上的陆老太高兴的坐不住,齐曈想起身,奶奶手在空中一顿:“别动!别动!小心我曾孙。”

    齐曈刚欠起的身子只得又放倒:“整天躺着像受刑。”

    彬杨笑:“医生说了,绝对静养三个月,以后就好了。”

    馨柳偷笑,在奶奶耳边说:“看我哥乐得嘴都歪了,齐曈啊,你可是立了大功了。”

    门被推开,是王露和李胤,王露手里拎了保温饭盒。齐曈欠身想起,王露忙过去把她按住:“别动别动,我和你爸从大夫那儿过来,说要保胎,你可不能动。”

    齐曈暗暗呼出一口气,心想真受罪。

    李胤很威严的问儿子:“什么时候知道的。”

    彬杨回以外交官的风范:“昨天。”

    李胤“嗯”一声,对儿媳说:“以后抚养好这个孩子就是你最大的任务了。”

    齐曈遵命的答应。李胤这才看向女儿,馨柳叫声“爸。”

    王露见丈夫眉头就要往一起皱,高兴的对婆婆说:“妈,您开心吧?”

    奶奶抿着的嘴都是弯弯的:“高兴是高兴,就是这个小东西得呆十个月才出来,太慢了。”

    病房里的人都笑了,奶奶看着彬杨,憧憬着、回忆着:“彬杨刚出生时被脚朝天拎着,屁股被打红了才哭出来,那个护士下手真重,当时我就把她骂了一顿。彬杨你得看好你儿子,可别再被欺负。你们年轻人工作忙压力大,这个孩子生出来我帮你们带吧。”

    “妈你身体不好,我来带。”王露急着说。

    馨柳摇头:“怎么都这么没出息争着当保姆。哥你拍卖探视权吧,看一眼多少钱、亲一下多少钱、抱一抱多少钱……”

    “钻钱眼儿了你!”王露笑骂女儿。

    李胤皱眉头:“行了行了,走吧走吧,孕妇须要休息,你们太吵。”

    又对齐曈说:“出院了就回家住,方便照顾你,彬杨你也回去。”

    转身恭恭敬敬的对路老太太说:“妈,到时您也一起回去吧。”

    陆老太布满老年斑的手搭在轮椅扶手上:“齐曈去哪儿我去哪儿。”

    李胤第一次推着路老太太回老干病房,王露跟出去,说馨柳:“一起走,让齐曈休息。”

    馨柳说:“我哥送你们走,我得留下来看着齐曈。”

    齐曈摇头:“不用不用,我又不是泥捏的。”

    馨柳不以为然:“嗨,你这个时候可是最金贵的时候,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小心后悔。我要是你就摆谱,能摆多大摆多大。”

    陆彬杨给妹妹一个真受不了你的表情,送奶奶和父母,一路送到老干病区的病房。

    奶奶在轮椅和床之间的无数次转换,从来都是彬杨抱上抱下,今天他故意没伸手,站着看父亲。路老太太尽管已经被肝癌折磨的骨瘦如柴,但李胤也是上了岁数的人,虽有王露帮忙,把母亲抱上可升降的病床对于他还是着实费了力气,加上小心和担心,出了一身汗。

    李胤坐在沙发上等气息平缓,手臂上的感觉还是母亲刚才的体重的分量,很轻很轻。

    “爸、妈,你们坐会儿,我先走了。”彬杨出了病房。

    护士站的瑾儿看见他,跟了过来,盈盈的满脸笑意:“听说你当爹了?”

    陆彬杨心情极好:“嗯。”

    瑾儿逗他:“瞧你喜滋滋的,心里乐开花了吧?”

    陆彬杨还是一声:“嗯。”

    回妇产科的一路上,彬杨看着窗外难得的冬日暖阳,想:幸福快乐其实可以很简单。

    齐曈挨着翻看几本孕期保健和婴儿早教的书,是婆婆刚才买来的,越看越觉得从怀孕到做母亲着实是一门深奥浩大的学问,值得付出一生研究,不禁望而却步。

    馨柳趴在窗台上向外看:“今天是晴天,太阳暖洋洋的,真想出去走一走。”

    她浑浑噩噩了很久,阳光、天空、风、乌云,这些忽然敞亮在眼前一般,熟悉又陌生。

    齐曈说她:“想去就去吧,我不用人陪。”

    馨柳说:“我和项临要离婚了。”

    齐曈拿着书,目光定着一行字上。

    馨柳微卷浓密的长发漂了颜色,有种穿透时光的模糊,曲线起伏的身材是令人羡慕的那种。她懒懒的转过身背靠窗台问齐曈:

    “你们俩当年那段是不是挺轰轰烈烈的?这些我没问项临,他说的我不信,我想听你说。”

    “没有,很寻常普通:互有好感就多接触一些,后来发现彼此差距大也就算了,各走各的路。”

    “余情未了,以至于都念念不忘、耿耿于怀?”

    齐曈不答,问馨柳:“你们要离婚了,今后你和他会余情未了念念不忘耿耿于怀吗?”

    馨柳很决绝:“不会,对于我来说,分手之后就是陌生人。”

    齐曈羡慕她的斩钉截铁,想来自己当初却是那么的不利落,也许是自己的遗憾和怨气大吧。但她嘴上说:“那我就更不会了,我和他只是短暂的相处过一段而已。”

    馨柳心想:骗人!可是,这回答其实是最适合两个人、也是最圆场子的话,她不就是想听这样骗人的话嘛,然后心甘情愿的选择相信,让心里舒服些。齐曈还是顾及她的感受的。

    馨柳坐下来:“你和我哥挺好的,哥哥护着你,你也关心他,你可真是标准的小媳妇样儿。”

    齐曈无奈的耸肩:“你对我一直都是这样看的。”

    馨柳长长的叹口气:“不过想来哥哥就喜欢你这点吧,有家的感觉,我就不行,妈妈说我是野人。不说这些了,烦人,你想吃什么,我买去,酸的?辣的?话梅?你恶心想吐不?”

    齐曈皱眉:“一点都不恶心,奇怪。”

    馨柳好奇:“真的?不是有妊娠反应嘛,你没有?”

    “没有,胃口奇佳,就是想吃咸菜,可是医生不让吃咸,对孩子不好。不会是假妊娠吧?”齐曈开始多疑了。

    “B超总不可能看错吧,”馨柳想着昨晚陪齐曈做检查时的情景,摇头:“唉,你别多想了,人和人不一样。但是都说酸儿辣女,你这爱吃咸的是什么意思?”

    齐曈迷茫:“你这么说让人觉得怪怪的。”

    馨柳笑了,起身穿大衣,把长发撩到衣领外的动作舒缓且妖娆:“我哥应该快回来了,我去外面看看有什么孕妇必备的东西买回来。”

    馨柳没有去逛街,她和项临约好今天去办离婚手续。红皮结婚证换成了绿皮离婚证,两枚红红的公章,落幕的景色向来简单空旷。

    项临赶夜航飞机,匆匆走了:进修的医院缺人手,急需他这样成熟能独当一面的医生,催着他马上报到。项临没带手机,离开的很彻底。起飞离地的刹那,偌大的城市灯火辉煌的呈献眼底,令人惊诧于它的庞大无边;随着飞机的爬升,又迅速的蜷缩成一小片灯火,逐渐被黑暗包围、淹没。那些熟悉的人、曾经的事,就这样和他远离了,不会再见。浓稠的黑做了窗户玻璃的底色,项临的投影依旧儒雅清俊,他拉下挡板不想再看。脚步再次踏到大地上时,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馨柳游转在一家家的母婴用品店,从三个月到九个月的孕妇装她买了个齐全、防辐射服、孕妇奶粉、婴儿床、推车、奶瓶……

    她雇人把这些东西送进几个月没回的李家大宅时,着实把王露吓了一跳:“疯了!两三年的东西你都买全了,我以后买什么送孙子?”

    馨柳不理,叉腰仰头打量这房子:“当初就忘了准备婴儿房,妈你看哪个房间能腾出来,我找设计师装修,全都用最好的材料……”

    “这事儿我来。”王露想抢这项工程。

    馨柳霸道的说:“不行,我有装修经验我来。再说,我刚离婚,需要不停的忙分散注意力。”

    王露嗓子高了三个八度:“离婚?!”

    馨柳手一摆:“不许问不许再提,我烦着呢。”

    瑾儿说齐曈:“怀孕也会选日子,这么冷的天,你躺在这里保胎,诚心气我们这些上班族。”

    齐曈慢悠悠的在病房里转,看着窗外的飘雪,一会儿彬杨会给她送来家里做的孕妇饭,她体重渐增,小腹还没有鼓起来。

    “再过几天我就能回家了,快要憋屈死了。”

    瑾儿看着她笑:“公主就是公主,落了难也会有王子骑着白马千里迢迢赶来搭救你,幸福吗?”

    齐曈笑了:“幸福。”

    隆冬到来的时节,陆彬杨停了车穿过盖满松软雪花的花园大步走向住院病区,脚下偶尔会滑一下,惊险的趔趄,他忍不住的笑,想起不怕寒冷摔跤打雪仗的儿时。

    手中两个饭盒都是王露亲手做的,一个送往高干病区、一个送往妇产科。

    洁白的雪花飞飞旋旋,静静的落在他的黑发、睫毛、肩上。

    更多的,是从苍穹漫天漫地的飘飘洒洒,铺满整个大地,无边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