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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你等着瞧吧

    第八章  你等着瞧吧

    她和项临,就这样算是彻底结束了吧。

    陆彬杨没有走远,还在停车场,坐在陈峰的车里。

    陈峰也在生气,齐曈的话让他很不受用,说的他像陆彬杨的跟班似的。

    可她说的好像也是事实: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成了陆彬杨的影子,连陆彬杨和林安雅谈恋爱都要他陪着。这有什么不对?

    陈峰正气恼反省着,陆彬杨开问了:“你刚才跟齐曈说什么了?”

    “没,随便聊聊。”

    “聊什么。”

    陈峰也正色了:“你想知道我就说,其实陆彬杨你何必呢,这不是耽误她嘛,她齐曈正正经经的找个普通人结婚也是一辈子,和你掺和在一起算什么,将来谁还娶她?你说不想被家里人牵着着走,要找个‘临时女友’顶着,可以,玩得起的女人满世界都是,你非要招惹齐曈,她一看就是放不下的人,你这不是害人嘛。是,刚才我是说了过分的话,就想让她躲你远点,怎么着吧?”

    陈峰看着陆彬杨,那表情:我就是这么说的,你能把我怎么样?

    “你倒是挺为她着想的,”陆彬杨气已经消了,拍拍陈峰的肩:“谢谢,兄弟,你放心,我是有分寸的人,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峰子咧嘴,决不苟同:“我觉得你最近像是疯了,和安雅分手分的莫名其妙,找别人给我介绍相亲的女人,这算什么事儿!”

    陆彬杨呵呵笑了,下车用力的摔上车门:“说起来你也算介绍人。你先走吧,你那事我在心里放着呢,如果办不成,我送你别的项目做,肯定让你赚足了就是。”

    陈峰子高高兴兴的走了,车位空出来,旁边车位里陆彬杨的车子在即将谢幕的黄昏里黑黢黢的闪着幽暗的光——齐曈没走。陆彬杨就向刚出来的饭店门口走回去。

    一进饭店门,陆彬杨就看见瑾儿和齐曈在一起。齐曈醉眼迷离,没有骨头的泥一样扶不起来;瑾儿一脸着急。陆彬杨怒火陡的就升了起来:这才分开不到半小时,她就能把自己喝醉了?成什么体统!

    陆彬杨过去,很不客气的对瑾儿:“怎么搞的你?把她喝成这样!”

    瑾儿吓了一跳,不明白陆彬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一副齐曈监护人的架势,居然还骂她。

    陆彬杨已经扶起了齐曈,见瑾儿还呆着,皱眉:“走啊,还愣着干什么?”

    “哦。”瑾儿忙拽了她和齐曈的包跟上。

    出了饭店上车,瑾儿护着歪歪斜斜的齐曈坐在车后排,齐曈不哭不闹,神志恍惚,最后倒在她腿上边睡边流眼泪。

    陆彬杨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看看两人,一双冷眼黑眉着实让瑾儿很有压力,可她还是发现了路线不对:“陆先生,齐曈家在城东。

    “我们结婚了。”

    “啊?”瑾儿大眼睛瞪得更大。

    陆彬杨专注的开着车,言简意赅:“她去北京之前的事。”

    瑾儿吃了一惊,愣了半天,忽然喜形于色:“真的?太好了!怎么没有办酒宴?”

    如果齐曈醒着,瑾儿会一口气问出一百个问题,可现在只能问一个。

    “太麻烦。”

    瑾儿的好奇心和想同他增进友谊的心思被他这句简捷干脆的回答熄灭,于是三缄其口。看着齐曈一头黑发,发丝在车里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丝缎般的光泽,瑾儿用力才能压得住满腔兴奋:总算有着落了,而且这么好。总之不比项临差就行。

    陆彬杨把齐曈放在家里的床上,要送瑾儿回家。瑾儿坚决拒绝:“我打车,很方便,你照顾她吧。”就走了。

    床上的齐曈酒气薰薰,沉沉的睡了,还保持着陆彬杨把她放在床上的姿势,显然很难受。陆彬杨俯身抱起她,想把她弄的舒服些,齐曈的双手软软的忽然就圈住了他的脖子。

    陆彬杨一僵,低头看,齐曈双眼犹闭,竟是含着笑的,呢喃着:“晕……”

    这是认错人的笑,是认错人的娇嗔,和那天清晨她醒来转身找他时瞬间被惊骇取代的笑性质完全一样。

    陆彬杨清楚的知道这些,他怀里抱着的这个女人在想着别人,看来也是为那个人买醉——在她来这个家的第一天。陆彬杨的手臂忍不住就缩紧了。

    齐曈梦见了和项临最美好的日子,项临把她悬空抱着转圈,转得她声声求饶。可这怀抱忽然变成了禁锢,疼的她直皱眉,不禁呻吟出来:“别……”

    那力道慢慢的就消失了,齐曈搂着项临期期艾艾的哭:“别离开我,别这样对我,我已经很可怜了。”

    陆彬杨铁青了脸,把齐曈放在床上,站在床边,双手抄在兜里,皱眉看了她好久。最后从壁柜里拿出毛毯,展开扔在她身上,自己回到客厅沙发上打开笔记本加班。夜深时,直接一躺就睡在了沙发上。

    第二天太阳还没升起,陆彬杨走了。齐曈听见关门声,头重脚轻的爬起床。

    这是她第二次来这所房子,也是第一次全面参观。典型的单身贵族的房子,像陆彬杨一样:冰箱、饮水器、电脑,该有的都有;盆花、鱼缸、装饰物,该没有的都没有。

    房间里转了一圈,齐曈知道:客厅酒柜里的空瓶她要时常清理,书房里的书、文件、电脑不能乱动,厨房是摆设,衣帽间的整理也是一项工程。

    房间里的味道干净又干燥,想必主人只把这里当宾馆。

    把自己带来的用品摆放在卫生间很小的一个壁阁里,齐曈转身时被身后墙上硕大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还以为房间里有另一个人。明亮的镜子把一切都映照得清晰透彻,镜中人没有喜乐表情,置身于陌生的环境,这就是她?齐曈觉得仿佛不认识自己,可陆彬杨是怎么看上她这把老骨头的?

    上了班,瑾儿也这样问她:“陆彬杨怎么被你搞定的?”

    齐曈黯淡,不答反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机关算尽,使尽手段才笼住他的?”就像陈峰说的那样,就像别人眼中的那样。

    “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我开玩笑……”瑾儿急急的解释。

    齐曈笑:“我知道你开玩笑,我也是开玩笑。别多心,我没那么敏感。瑾儿,有你真好,我一直怀疑你是我的亲姐姐,生下来被我爸妈送人了,然后姐妹相遇,惺惺相惜。”

    瑾儿抿嘴笑:“少贫,你和陆彬杨真的结婚了?我昨天兴奋了一晚上,为这事居然还失眠了。”

    “嗯,领证了,闪婚,新潮吧?”齐曈自嘲。

    齐曈没有新婚应该有的快乐,瑾儿想起她昨天心事重重的很快就醉倒,有些担心:“你快乐吗?”

    齐曈叹气。有满足感才会快乐,她没什么想望,也就无所谓满足,更谈不上快乐了。快乐最简单,也最奢侈。抬头仰望头顶的巨大桑树,绿色繁密的枝叶被秋老虎晒得边缘有些萎黄。再下几场雨,秋天就该来了,那是她最喜欢的季节,到时爸爸也该醒了吧。

    见齐曈这样萎靡,瑾儿皱眉:“该知足了,齐曈,我就觉得陆彬杨不错,人品家世家境都好,他比急诊科那个小韩总要强到天上去了吧。”

    齐曈摇头:“这样比不公平,对于陆彬杨不成问题的事情,对于韩大夫就是一座泰山。”

    “他是在你为难的时候选择了你,不是像项临那样,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离开你。就凭这一点,陆彬杨就比他强。”

    齐曈再次摇头:“不怨项临,是我提出分手的。”

    “就算是你先提出的,他为什么就不坚持?我看他就是等着你说那句话。项临有什么?不过就是个大夫,在医院里专家似的挺神气,出了医院谁买他的帐?陆彬杨就不同,”瑾儿正要说陆彬杨,才发现自己对陆家什么都不了解,只知道陆老太是离休老干部而已,于是转而问齐曈:

    “对了,他家人对你好不好?”

    齐曈说:“还没见过。”

    瑾儿边想边说:“他们家好像挺复杂的,陆老太有大病都是去北京上海看,来咱们医院就是疗养散心体检,也都是特护,不用家人陪。这么多年,只见过陆彬杨,他爹妈我都没见过。他为什么随他奶奶的姓,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瑾儿一脸不满和无奈:“你这是什么态度?自己的事怎么不上心,一问三不知。”

    “知道那么多干什么,只要陆彬杨不和我离婚,我就在他家呆着。曾经说人生像演戏,没想到真就粉墨登场了。”

    “我劝你知足啊,好好跟他过……”

    “好了,别罗嗦了,”齐曈挽住瑾儿的胳膊,头靠着她肩,说的认真:“放心,我知道好歹,他对我不错,对我家也不错,我会对他好的。真的。”

    “这样才对,一辈子多长啊,两人感情好才能坚持到底……”

    正是午餐后的休息时间,她们坐在小花园桑树林边的排椅上。这里清凉幽静,远处凉亭里有零星几个不午休的病人在纳凉聊天,树上几只知了,叫起时声音嘹亮,愈发衬的四周难得的清宁静谧。

    当然,还有瑾儿自言自语不停的絮叨嘱咐,齐曈伏在她肩上闭着眼睛打瞌睡,听着听着,浅浅的笑了。林荫和阳光斑驳的打在身上、脸上,有阳光的温度。

    到上班时间,两人起身回病区,在住院厅里等职工电梯,挤在上班同事的人流中。

    瑾儿人脉广,和每个人热络的聊着天。齐曈保持笑容当着陪衬,无聊间一抬眼,就看见远处的项临,手里拿着放射片对着光认真的看,高高的个子,穿着白衣,被几个病人围着问病情。

    齐曈一时失神,竟挪不开眼。

    项临耐心的解说着治疗方案,没有注意到这一方的注视,待病人家属感激的一次和他握手告别,一转身,人丛中他就看见了齐曈。

    目光相撞,齐曈移开视线,看着明镜似电梯门。项临却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走了过来,笑容温厚:“什么时候回来的?”

    齐曈昂着头,垂着眼:“有几天了。”

    瑾儿立刻警觉,插了进来,乐呵呵的:“项主任啊,齐曈就要结婚,老公家很好的。”

    项临的笑容僵了一下,看着齐曈的眼睛发虚。

    齐曈的手和瑾儿是牵着的,她暗地里拽瑾儿,瑾儿反用更大的力道拽牢她,那意思:“听我的”。脸上笑意亲切,还在说着:“咱们这拨同年进医院的就都结婚了,齐曈家老公你应该是……”

    正好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人们排着队依次进电梯,三人被挤散分开,瑾儿的话说了一半被打断。项临最后才进了电梯,在最前面,齐曈站在里拐角,只能看到他的背影,高出众人半头。

    封闭的电梯里,齐曈这个远近闻名“大龄剩女”的结婚成了众人话题,周遭的同事都是询问和祝福,齐曈笑着应对。

    “什么时候办酒宴啊,我们都去助兴。”

    “就是就是,婆家经济条件还好吧,穷人可千万不能嫁,掉进那个穷坑里就出不来了。”

    “你办酒宴时买烟酒找我,我有认识的朋友,给你个出厂价。”

    “你有这路子?唉,过两天我儿子摆十二岁生日酒,到时找你。”

    “没问题……”

    话题最后转成闲聊。齐曈脱离议论中心,埋怨的瞅瑾儿,瑾儿才不理她,瞅着项临的背影,小声说:“就是让他知道,你嫁的比他好!”

    项临本是七楼下,一直等到了瑾儿的十二楼才和瑾儿齐曈一起出了电梯。

    “祝福你。”项临说,看着齐曈,目光诚恳。他的右手很想伸出去和齐曈相握,表示祝福,可他不敢:怕被拒绝,也怕泄露自己过多的秘密。

    齐曈双手抄在白衣兜里:“谢谢。”

    瑾儿精明的大眼睛亮亮的,含着笑,话里有骨头:“他们感情好着呢,齐曈肯定幸福,这么好的女孩,老天刁难她也有个度,是吧?”

    项临笑:“那是,我得走了,再见。”

    项临等不及电梯,直接从一旁的楼梯间下楼。瑾儿对着他的背影不屑的一句:“装的挺有风度的。”

    这话齐曈听着扎耳朵,不禁悠长的叹口气:她和项临,就这样算是彻底结束了吧。

    下班后的时间最难熬,陆彬杨没给齐曈打电话,她不知道自己该回家、该去陆彬杨家、该在医院,还是该怎么办。晚饭又该怎么办,等不等他一起吃?

    这些似乎只有等陆彬杨的裁度。可他像是忘了她的存在,迟迟没有电话打来。

    齐曈不敢给他打电话,昨晚的表现让她怯于再次面对陆彬杨,何况对他的生活工作和作息时间完全没有概念,怕成了惹人讨厌的苍蝇。这样等下去,结果也是能预想到的:陆彬杨八成会嫌她不够伶俐聪慧识眼色,不耐烦的一句:“该去哪,该干什么,你自己不知道?”

    彷徨不决,无所事事,齐曈决定慎重,独自在医院外的林荫道上晃荡,然后打车回到陆彬杨的小区,在楼下继续晃荡。脚走累了,就找个台阶坐下,等。

    果然那句话是对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经济不独立,立根就不稳,自然也就没发言权、决定权。

    又想起了瑾儿的话,让她知足、对他好。

    陆彬杨说她“矫情”,真是精准,她确实矫情。恨嫁的人有这样的归宿,应该高高兴兴的表现出顺从才对,男人花钱娶老婆要的是开心,不是找别扭。

    陆彬杨哪里委屈你了?

    这样想着,齐曈心中的艰涩似乎也被夏日傍晚的余温融化了一些。

    陆彬杨在忙什么?他坐在办公室里发呆、玩手机。翻开、合上、翻开……手机屏幕上不停变动的数字时间灯亮了暗,暗了又亮。

    通常这个时候他都是在应酬,或者请客,或者被请,顺便解决晚饭。今天却不同,他没心思去,竟然在这里犹豫:是该打个电话,还是该等她打过来?

    果然多一个人就多一个麻烦,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和林安雅相处时的状态,牵绊累赘。安雅起码事事问他,人或者电话紧追着他,这个齐曈倒好,没事人似的。

    他居然头脑发热的就和她结婚了?!

    单纯是为了气老爷子吗?

    陆彬杨本能的不再深想。

    天色擦黑,手机也玩腻了,陆彬杨下楼在公司门口吃了快餐——不管她在哪里,自己吃饱先回家再说。

    车开进小区到了楼下,陆彬杨远远的就看见齐曈坐在花坛边的台阶上,蜷着身子低着头,手里拿支木棍在地上划拉着,专注的沉浸在自己是世界里。夕阳下橙红色的世界里,纤细的身影染了红晕,扎着马尾,清丽得像个高中生。

    她还知道回这里。陆彬杨胸中的郁闷消散了些,拿起手机打电话。

    齐曈被突兀的手机铃声吓得手一哆嗦,见是陆彬杨,忙接起:“喂。”

    陆彬杨对她接电话的速度很满意:“向左看。”

    “啊?”

    “左后方。”陆彬杨重复一遍,看着她转过身来,一脸茫然,见是他,缓缓的站起来。

    陆彬杨挂了电话走过去:“今天没喝醉?”

    齐曈主动承认错误:“对不起,昨天我……”

    “上楼说。”陆彬杨率先进了单元门,齐曈磨磨蹭蹭的跟上。

    进了家门,陆彬杨说:“我知道昨天陈峰说的话过分,你生气也应该,可有一点你概念上有认识错误:我不是包养你,是娶了你。你为什么不跟他说这些?”

    齐曈低眉顺眼的点头:“是我不对。”

    “不要太把那张合约当回事,人类社会的结婚不就是场交易?都是那么回事,你我之间没有虚伪的过场,更简单实际,这样没什么不好。”陆彬杨忽然就转了话题:“你以前的男朋友是干什么的?”

    齐曈一激灵,看向陆彬杨,眼睛又大又黑,满是戒备。

    陆彬杨打开窗户,站在窗边点烟,烟头的红星暗淡后,随着他说话,口中的烟气吞吞吐吐,笼罩在脸前,一片烟青色:“我和林安雅有过一段,这你知道。你呢,需不需要跟我说说过去。”

    齐曈已然镇定:“我没什么好说的,过去的事情我无法改变,也不想再提。”

    有些东西就像肿瘤,越是恶性的,越埋得深、表面无痕。齐曈的表现就像怕疼的病人,拒绝检查治疗。

    陆彬杨捻灭还剩半截的烟,心有些发凉,居然还有丝庆幸:若换成是谈恋爱阶段,八成要为这些事情揪扯不清,说不定闹到分手,如今结了婚,就算折腾起来她能怎么样?

    他点点头:“我不勉强,以后把他忘了吧。你晚上有什么安排。”

    “没有。”

    “我要加班,你想干什么随意。”

    陆彬杨进书房关了门,齐曈木然坐下。两句话,她领教了陆彬杨的厉害:他说的每个字都是再精炼不过的,句句直击要害,剑一般劈开她的层层伪装,让人措手不及,完全处于劣势,心底的隐秘就这么毫无遮拦的被摊晾开。

    这个男人,她对付不了。

    父亲当年对母亲说过:“商场里尔虞我诈,各个心狠手辣,没有善类,为了夺利没有做不出来的事情。曈曈可不能嫁给生意人,他们手段太高,我女儿对付不了。”

    记得她当时笑话爸爸:“你不就是生意人?”

    爸爸笑:“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是好老公、好父亲。”

    想来陆彬杨果真是商场中人,说话做事张弛有度,险要处快手快刀、犀利且狠;也不乏太极之手,蓄势绵长。招招式式,信手拈来,极为纯熟。她齐曈只能束手就擒,不如索性坦坦荡荡的去做鱼肉,耍花招纯属多余。

    陆彬杨让她随意,她随意不起来,这个房间太过陌生、强势,压的她呼吸艰难,幸好陆彬杨关在书房里加班,不然她恐怕要闷死。

    齐曈心念一动,他真的在工作?

    于是踮了脚尖过去,耳朵凑在门缝上听,果然,传来的是隐隐的枪弹声——他在玩游戏。

    这是什么意思?兴趣爱好?生她气?躲着她?还是他自己躲起来给她个相对宽松的空间?是哪一种,还是都有?

    齐曈轻轻的退后,百无聊赖的打开电视看。坐的时间久了,抱了抱枕窝在沙发里。不敢清醒面对夜晚的来临,齐曈有意无意的就睡了。

    迷蒙间有人拨弄她的肩,是陆彬杨:“回床上去睡。”

    齐曈睁眼,眼前是朦胧的黑,已是深夜,于是起身向卧室走。陆彬杨去关电视,晚一步进卧室,只见齐曈站在床边一动不动,看着他,像在等什么事情的发生。他才发现,这个女孩的眼睛那么的黑而深,比这夜色还浓。

    月华如水,穿过落地窗落了满室象牙的白。陆彬杨的手终于再次贴在齐曈的脸上,颈间,手臂,和腰腹。

    齐曈微微战栗,闭上眼等待。

    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第二天清早上班,陆彬杨开车,齐曈打车,各走各的;下班后各自回来。两人都话少,相处也就习惯了安静。这样的日子过了半个多月。

    齐曈没有想到和陆彬杨这样的相处竟然让两人的关系很快的到了融洽的境地。他们都知道,最主要的,是有夜夜欢情做纽带。她曾经把这件事当做交易时自己唯一的筹码,却没想到和陆彬杨在游戏的癫狂中变得熟悉、默契,甚至是亲密。陆彬杨的放松随性、自由和无拘无束让她着迷,她彷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放纵、甚至是放浪的,可陆彬杨就喜欢她这样,鼓励着她,诱导着她。当然,她还要感谢日常相处里陆彬杨对她的尊重,让她“卖身”的感觉渐渐消散。

    齐曈有时脸红心跳的问自己:蜜月,就是这样的吧……

    可她从前不是这样的,与项临在一起时是那么的羞涩拘谨,那件事也变得隐晦。回想起来,似乎只是一种向心爱的人献身的幸福和痛苦。如果,和项临结婚,也会这样的吧,谁让当年两人是偷情,又都是同样的生涩。

    不能再想项临了!

    齐曈惶然醒悟,再次命令自己。

    她正对着镜子打粉底,晚上陆彬杨要带她出去吃饭,这是他第一次带她外出。齐曈穿了新买的漂亮的裙子,她最近气色缓了过来,虽然体重没上来,人却是光彩照人的。陆彬杨看到她时,眼底一亮,竟有动容。这是无声的赞扬,齐曈笑笑,上了车。

    “今天是我妹妹、妹夫请吃饭,我爸妈说不定也在那家饭店,也许还会遇到。”陆彬杨给齐曈打预防针。

    最近关于他的风言风语越来越多的传到家里:无非就是陆彬杨和人明张目胆的同居了,毫不避讳。老爷子的助理也来委婉的提醒过他:低调一些,李家毕竟有头有脸。陆彬杨回敬:“我老婆,藏什么藏。”

    于是惹出了这顿饭:馨柳奉两位高堂的命请他们吃饭。

    接下来家里还会出什么招?陆彬杨试目以待。

    齐曈点点头:“知道了。”

    她会处理好的。陆彬杨说过他家里人没一个是她能惹的,何况是骄纵的馨柳——他只把她引见给陆奶奶和妹妹,可见馨柳在他心中的份量。她会以沉默为持,坚持友善。

    齐曈和陆彬杨进包厢,馨柳一个人正坐得发霉,手指敲着腕上乳白色的水晶表抱怨,那块表大得像鼠标:“守时!守时!知不知道!”

    陆彬杨帮齐曈拉开座位,两人落座,陆彬杨笑:“你家那把手术刀呢,他怎么不守时,请客的比我们来的还晚。”

    馨柳暗骂项临拖后腿,没了气焰:“加班,一会儿到。唉,齐曈,你怎么不穿我送你的裙子?这身绿色的也不错,我觉得你再戴付耳环更好看,戴那种特别大的,你脖子长,肯定好看。”

    齐曈笑的温婉:“我没扎耳洞。”

    陆彬杨在妹妹面前难得的活跃轻松,话也多了起来,看着馨柳耳朵上的大耳环皱眉:“你怎么把手镯戴耳朵上去了?还一个蓝的一个白的,项临也不少挣钱,怎么让你这样就出来了?”

    齐曈去拿茶杯,手一抖,茶水晃了出来。她以为自己听错,便凝神静气认真的听兄妹二人说话,茶杯却再也端不起来了。

    馨柳蔑视哥哥:“时尚!时尚!知道不?越醒目越好看。齐曈,总感觉你身上少点什么——首饰,对了,首饰!带个项链,要不你把头发修一下,你脸小,烫了吧,绝对精致。我的发型师不错,改天带你去……”

    “好了好了,没完没了的,”陆彬杨嫌她罗嗦:“齐曈单位要求着装和发型,烫一头方便面不把人吓跑了?”

    馨柳立刻兴奋,眼睛亮亮的看齐曈:“对了对了,你在哪儿上班?”

    “附属医院。”齐曈回答,紧盯着馨柳,等着看她的反应,还停留在茶杯上的手不由得用力,茶杯和托盘相碰,细碎的一串声音。

    陆彬杨侧目看她:“你怎么了?”

    “没什么,有些冷。”齐曈回答,双手握紧,目光不离馨柳。

    馨柳“哇”的一声叫了出来,兴奋的像是要跳:“哥,哥,她和项临一个医院,太巧了!齐曈,你认识项临吧,我老公,肿瘤外科主任。”

    齐曈绝望了,觉得天旋地转,转的她不知道身在何处。

    手被温暖的大手握住,是陆彬杨,似乎很担心:“手这么冰,感冒了?——服务生,把空调关了。”

    馨柳还在兴奋,大眼睛扑扇着,生动的说说笑笑,听在齐曈耳朵里都带着空荡荡的回音:

    “齐曈是护士?项临是大夫,哥,多好啊,要不这样吧,我投资,你和项临出来干,咱们家开个医院,他管看病你管护理,多好。对了,你和项临在医院里经常见面不?这回成一家人了,更熟了……”

    陆彬杨更正她:“齐曈在药房。”

    齐曈插话问馨柳:“项临的妻子不是姓李吗?”

    馨柳眨眨眼:“啊,我是姓李啊。”

    齐曈看向陆彬杨,她的嘴唇在抖,所以声音有些颤:“你为什么姓陆?”

    “我随我奶奶姓——你难受的厉害?”

    “你们是亲兄妹?”

    馨柳不理解齐曈为什么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你不知道?我哥小时候跟着我奶奶长大,爸爸妈妈当时在南方,哥哥上小学时就把户口落在了奶奶家,就姓陆了,也是防备长大了找不到工作时,能接奶奶的班。后来想改回来,这么多年叫习惯了,也就没改。哥,别担心,一会儿项临来了让他帮齐曈看看。”

    齐曈目光虚无,脸色惨白,只知道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有服务生推开包厢的门,是迟到的项临匆匆进来:“对不起,来晚了。”

    包厢里是六人坐的方桌,馨柳坐在对门的正位,陆彬杨侧面对门,他旁边有个女孩背对门而坐,身影被椅背遮挡,只能看到细窄的肩和束成马尾的头发。背影娴静,应该是陆彬杨带来的李家“长媳”。

    馨柳柳眉一蹙,没好气:“怎么才来,我哥等你半天!”

    项临坐在馨柳旁边,陆彬杨的对面,也是齐曈的侧面,拿起湿巾擦手,动作就像被喊了暂停,缓缓的侧过脸,去看陆彬杨带来的人。

    齐曈正看着他,四目相视,恍若再世相逢,都是满眼不可置信的惊骇,随之而来的是前尘旧梦的历历在目。

    馨柳欢快的声音响起:“项临,这就是‘嫂子’——齐曈。和你都在附院,你见过她没,刚才我还说咱们李家可以开医院了。你快看看她怎么了,说是难受。”

    齐曈先回神,闭了闭眼睛,苦笑:“不用,我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这笑容很符合她生病的状态,陆彬杨有些担心:“少吃点,吃完就走。”

    齐曈吃不下,项临则是连筷子都未动。馨柳瞧他:“快吃啊,愣什么?”

    陆彬杨说妹妹:“你温柔点,成天霸王似的。”

    馨柳顶回去:“我够讲理的了,你是遇上齐曈这样的温柔人把口味养刁了,我看哥你就应该让泼辣女人刺激刺激。”

    陆彬杨笑:“我可不要,就是换成你这样的,保不准也是天天挨我的拳头。”

    “你敢?小心我爸妈饶不了你……”馨柳瞪眼,和哥哥斗起了嘴。他们兄妹间一直都是这样吵吵闹闹的,越吵越亲。

    项临渐渐从沉默中脱离出来,变得从容:“我和齐曈早就认识,没想到世界这么小,成了‘一家人’。”语气间很是有些感慨。

    馨柳点头:“就是巧,多好啊!哥你什么时候带齐曈回次家吧,爸爸想见见你们。”

    陆彬杨不假思索:“后天吧,周末,我带齐曈过去。”

    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痛快,馨柳还有些接受不了,不过既然她这顿饭的任务已经达到,也就乐得不再多想,开开心心的吃饭。

    齐曈惶恐的看眼陆彬杨,隐隐的畏怯。陆彬杨对她笑:“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项临最近忙不忙?”

    话题从家事上转开,除了“生病”不适的齐曈,其他三人都是相处多年的一家人,说说笑笑,其乐融融。

    饭局结束的也早,相携而出,各自归去。

    馨柳和项临的车一前一后开回了李家大宅,停好车进家门,就看见爸妈坐在客厅,像是在进行着什么话题,被他们的回来打断了。

    馨柳坐在王露的身边:“妈,看到没?”

    王露点点头,还是有些遗憾:“你们出来时我和你爸爸在车里,天黑,远远的只看见个影子,身条倒是苗条漂亮。”

    馨柳又催父亲发表意见:“爸,你看到没?”

    李胤绷着脸:“你妈无聊,我懒得看。”

    馨柳起劲了:“她和项临正好是同事,项临,你了解,给爸妈讲讲齐曈的事。”

    李胤手一挥:“不用,齐曈的事情我都知道。”

    李胤的目光不经意的扫过项临,项临心中忽的一凛。

    馨柳了然:“早知道了?也是,爸爸想知道的人和事情没有查不到的。不过呢,还有个好消息要报告:后天我哥带着齐曈回家来——这可全是我的功劳啊,爸你得奖励我。”

    王露掩饰不住的高兴:“好好,随你要什么都行。”

    李胤眉头舒展,起身上楼,话音却是微怒:“好什么好?回来就知道气他老子!”

    馨柳和妈妈相视偷偷一笑,馨柳撅嘴:“妈妈,我爸就是偏心我哥,连带偏心他老婆,你看他刚才叫齐曈名字时候的样子,好像护着自己姑娘似的。”

    王露笑:“偏心谁也偏不过你!这么多年你哥没从这个家里拿过一分钱一根线,你呢,什么好漏下过?别不知足啊!”

    馨柳笑:“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不是替爸爸高兴嘛。爸是不是挺喜欢那个齐曈的?”

    项临正在摇着遥控换电视频道,此时把电视声音放的极小。

    王露说:“托人侧面打听了一下,只说是家境不太好,被拖累得一直没结婚,人特别孝顺乖顺,也勤俭,你爸就没再多问什么。”

    多年夫妻,王露最知道,让李胤的态度有所缓和的是“孝顺”两个字:儿媳孝顺敬老,儿子慢慢的也就能把心收回家里来。他们都这么大岁数了,还缺什么?

    回到房间,项临躺在床上看着吊灯发呆。馨柳坐在化妆镜前用卸妆棉卸睫毛膏:“今儿奇了,你这个专家学者怎么不看书了?”

    “明天出门诊、没手术,用不着准备。我在想你哥的事,没想到他竟然找了齐曈。”

    “对了,齐曈人怎么样,我还不知道呢。”

    “很聪明。”

    “聪明吗?一点儿都不伶俐,又死板又没趣,她要是聪明也是心里的聪明——有心计,不过能让我哥乖乖结婚的人肯定不简单。”

    “曾经追她的男人排成集团军。”项临说,那情境仿佛就在眼前。

    “那么受欢迎?”馨柳酸酸的:“你追过她没?”

    项临叹气:“唉,认识你太早,没来得及。”

    馨柳娇嗔的白他一眼:“讨厌!”

    “其实林安雅最适合你们家,家事背景相当,人也精明,你哥是独子,将来继承家业,两人志同道合,还能辅佐你哥。齐曈只是个药剂师,能帮他什么?”

    馨柳不以为然:“我哥有我帮就行了,他喜欢谁就娶谁,管那么多干嘛。我不就没嫁那些商场官场的人,嫁你个没钱没势的小大夫,可我喜欢,我高兴。”

    把一头大波浪的卷发挽成松散的髻,馨柳觉得自己很漂亮,有种夜晚慵懒的风情,开心的对自己抛个媚眼。

    项临笑:“你哥用你帮?你看你爸妈听说他们回来时高兴的样子,成家立业后,子承父业,这是规律,你个嫁出去的姑娘就靠边站让我养吧。”

    馨柳鼻子里哼他一声:“你个封建脑瓜!我爸我妈才不是那样的人,我现在是公司的副总就能说明一切问题。”

    项临看着天花板,喃喃的:“你等着瞧吧,天下大乱。”